导语:上一回说道,秦可卿在太虚幻境与宝玉自爆身世,称自己是义忠亲王的女儿,还险些成了“公主”。只是,造化弄人,天意难违,自己的父王不但未能君临天下,反而成为手足相残的失败者,最终沦为阶下之囚。
宝玉这才明白,秦可卿大归后,四个王爷甘愿冒着僭越之嫌,过来亲设祭棚,祭拜的并非秦可卿,而是借可卿之名参拜‘义忠亲王’。
思及秦可卿风华正茂,却殒命于丑祸,宝玉不禁又感叹一番,想这贾府之中,多数殒命女子,多与‘情劫’有关。
如晴雯、金钏儿,司琪、彩霞、龄官、香菱、等。即便不是直接死于‘情祸’,亦是间接‘毁于情祸’。若早知情会害人,一开始便做一个无情之人也就罢了。何苦多情惹风波,徒招祸,白将人性命蹉跎,万般苦痛与折磨,只是难言说,罪过,罪过——
宝玉正自惭恨懊悔,却忽听耳畔有人叹息道:“不过是合该命薄罢了,难道无情之人就可除尽万般烦恼么?错,我倒是无情的,不还是落得个肝肠寸断、命染黄泉?”
宝玉乍然一惊,回头细看时,不禁失声叫道:“大嫂?”
1:夫妻难见夫妻情,不过图有此虚名,一生心血为骨肉,纵赴黄泉魂亦宁
来人正是李纨,李纨仍是一袭素衣素服,其容貌神态却更见憔悴悲凉。宝玉道:“大嫂,你也大归了不成?”
李纨道:“自然,来在这里的,无一不是游魂怨鬼。”
宝玉心中暗忖:也不尽然,如李纹、李绮,邢岫烟她们,虽也命归黄泉,却无一不是超逸自在的,所思所悟,恰如神仙境界。或许,这就是因她们心中无执念、灵魂无牵绊的缘故。”
虽这么想,宝玉却不忍直言相悖,只得附和道:“大嫂说的是。既是大归,想必已与我哥哥团聚了。这未尝不是喜事一桩。”
李纨无奈道:“并
非所有夫妻都能琴瑟和谐,举案齐眉,貌合神离者大有人在,不可一概而论。”
宝玉听李纨弦外有音,便已猜其中隐情。恰如自己,虽娶了宝姐姐,可这内心里,何曾有一刻忘记过林妹妹?这夫妻情事上,最是勉强不得的。思及至此,宝玉便缄默不语。
李纨道:“我也知道,你们恨我,以为我悭吝自私,不积阴骘。只一味守财如命,薄情寡义。”
宝玉道:“大嫂多心了,这可是没有的话。”
李纨道:“宝兄弟,也不必言不由衷。我是看着你长大的,如何看不透你的心思?只是,我的难处又能说与谁人知?”
宝玉小心道:“大嫂若愿意讲,也可说说。免得闷在心里头,令魂魄不安。”
李纨道:“他们恨我,我自然知道,只是,我恨他们却无人知。岂不知,我的无情,终究是被无情之人逼出来的。”
2:莫道怨恨无根由,为母不屑觅闲愁,唯有惨遭无情弃,才会无情复前仇
宝玉道:“不知大嫂这恨从何来?大嫂生前一向恭顺谦卑、罕言寡语,人人都说你是大菩萨。更不曾说过这种离经叛道、有悖风评的话,如今倒是敢直抒胸臆、一吐为快了?”
李纨道:“若非你已成家,我始终只把你当小孩子看,如今你也算懂了些人情世故,也该体会些人情冷暖了。”
宝玉点头道:“大嫂姑妄言之,我姑妄听之。”
李纨叹息一声,肃然道:“你们只看见太太在月例上贴补我们,便以为是关照疼爱了,岂不知,那不过是碍于老太太的威势逼不得已罢了。太太零碎羞辱我的那些事却没人知道。便是有人看见,也假装看不见。毕竟,谁会为我们孤儿寡母出头得罪太太呢?”
宝玉道:“大嫂,你这话可是言过其实了。倒像太太虐待了你似的。”
李纨道:“你珠大哥的死因你大概也听说了些,横竖与我无关,且最难过的便是我。然,太太却一心以为是我命硬克夫,才导致你哥哥色令智昏、误入迷途。因此,你大哥死后,太太便巴望着我能为你哥哥殉情,或索性改嫁。说一见我便会想起她的珠儿来,看着扎心,不如‘看不见’。宝兄弟,你自己说说,这‘不如看不见’,是什么意思?”
宝玉沉吟道:“太太一看见你,就由此及彼想到大哥也是情理中——我想,老爷太太之所以把你们分出去,大概就是不想触景生情的缘故。大嫂也不必多心。”
李纨道:“仅凭这句话,或许真是我多心了。可你珠大哥刚去了一年,太太就亲自过来开导我说;你还年轻,若这么白白耽误了,恐你父母也于心不忍,咱们家规矩虽大,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,若你想再走一步,也并非违规越礼,这样的事自古也有,且当下也非个例——至于兰儿,我自会请个好奶娘,抚育教导,你大可安心。”
宝玉道:“太太即便说了这样的话,也应是为大嫂好,大嫂当时还不足二十岁,如此蹉跎了青春,其不可惜?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何必要自宫自裁,诛情灭欲,这何异于自苦自虐?”
李纨叹息一声道:“在我看来,这便是明着赶我走呢。我出身什么样的人家?她难道不知道?明知我父母断不会允许我改嫁他人,却还说出这样的话来,显然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。若我死了,贾家不但少了这项开支,还保全了贾家的名声体面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宝玉道:“大嫂是多疑多思。太太断不会有这个想头的。”
李纨道:“太太是怎样的心性为人,你比我更清楚,又何必掩耳盗铃,自欺欺人?唉,说句自嘲的话,或许是我的名字取得不好,竟应在了我的命数上。叫什么不好,偏叫作‘李宫裁’——到底应验了。
若没有兰儿,我倒不惜命不怕死,只是,我的兰儿尚且年幼,如何让一个丧父之子再度失母?奶娘再好,终不及生母——为了这小冤家,即便被太太诸多苛责也皆可忍了。”
宝玉道:“并不见太太苛责你什么。”
李纨道:“从装扮服饰到丫头奶娘,太太都要亲自监管,略微看着不顺眼的,便直接打发出去,根本不顾兰儿舍不舍得;我的想法更是无足轻重。在太太眼里,我根本不配有自己的想法,即便有,也要憋在心里头。说到底,她从未把我们母子当人看……更不要期望她能含饴弄孙、极尽宠溺了。”
宝玉回忆起太太对林妹妹的种种,不由得感同身受,叹息了一声。
李纨又道:“在这贾府里,谁不是看太太眼色行事的,见太太不待见,谁还敢亲近我们?素日里,连倒苦水都没人听。记得吃螃蟹那回,我也是多吃了几杯酒,便羡慕起凤丫有平儿这个膀臂帮衬着。而我身边却连个这样的人都没有……刚说到这里,众人便都散了。可见没人敢听,也没人在意我心里的苦。”
宝玉疑惑道:“大哥房里的那几个姬妾,不是你自己打发出去的么?看她们不自在,便放她们出去了。怎么又抱怨起这事来?”
李纨道:“哪里是我甘愿打发出去的,还不都是太太的意思?说她们几个妖妖乔乔不成体统,怕她们守不住,留着也不安分,一旦惹出丑祸来岂不晚了?索性,趁早打发了倒也干净。”
宝玉道:“听你这样说,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”
李纨冷笑道:“太太这样厌弃我们,左不过是怕我兰儿与你争家产罢了。”
宝玉道:“什么?”
李纨道:“你是二房这边的嫡子,却是次子。而我的兰儿却是老爷、太太的长子长孙。或可与你平分秋色——只是,太太再怎么疼孙子,也终不如儿子亲。”
宝玉摇摇头,叹息道:“争来争去,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罢了。”
李纨道:“他们说我不积阴骘也罢,悭吝无情也罢,由他们去吧。他们得势时,谁曾体贴我们的苦?我的兰儿虽是嫡孙,却只能与环兄弟这样的庶子为伍。皆因不受太太待见的缘故。说到底,我的无情,是被这些无情人逼出来的。”
宝玉悲悯道:“大嫂,别的倒也罢了,巧姐终归是个孩子。若能施舍财物救她出火坑,岂非功德一件?”
李纨冷笑道:“我虽见死不救,但终究也未害过人,她娘赫赫扬扬当权时,做过多少图财害命的事?若她的孩儿能得善终,还有天理么?
昔日,老太太不过多贴补我几两银子,她就看不惯,竟当着姑娘们的面给我算起帐来,这不等于当面打我的脸?她既这样,我又何必去救她的孩子?唉……罢了,这一世纷扰终究也过去了,复提何用?
‘不经他人苦,莫劝他人善’,公道自在人心。出来了这么久,我也该回去陪伴我的兰儿了。宝兄弟自珍自重吧。”言罢,不及宝玉回过神来,李纨已乘风而去,顷刻不见了踪影。
要知宝玉下一个会遇到何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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